作者:郭儒逸
来源:商业人物(ID:biz-leaders)
11月初,在巴哈马的豪宅里,顶着爆炸头的山姆·班克曼-弗里德匆匆召开了一次会议,询问高管们还能筹集到多少粮草。
弗里德是个90后,今年30岁,他创办的FTX,是全球最大的加密货币交易所之一,年初估值320亿美元,约合2200亿元。稍早的时候,为寻求监管避风港,他还将公司总部搬到巴拿马。
他号称要在该国投资6000万美元建总部大楼,并且花了3000万美元买下这栋豪宅。截至今年9月,他的财富约为170 亿美元,是加密货币行业最富有的人之一。他向来花钱大手大脚,到处被人恭维、艳羡。
会议室里的弗里德陷入绝境。用不了多久,他的身价,按照媒体的说法,就剩10万美元。他可能也没预料到,只用9天,自己的帝国就崩溃了。
谁泄露的?
11月2日,币圈媒体Coindesk发布了一篇动摇FTX根基的报道。
报道的主角是FTX的关联公司阿拉米达,某知情人士向媒体泄露了该公司的资产负债表,在阿拉米达的资产中,有相当一部分是FTX发行的FTT代币。
与主流加密货币(如比特币或以太坊)相比,FTT的流动性比较差,更多用于为使用FTX交易的客户提供折扣。这就像一家银行的家底竟然是一堆游戏币,然后这家银行肆意在市场上交易腾挪,却没有实质的资产兜底——最关键的是,几乎没几个人知道底细。
全球经济衰退。美联储加息。比特币一路暴跌。本就低迷的投资者对这篇报道有了反应,开始大量抛售FTT。
阿拉米达的财务状况严重依赖于FTT的市场估值。阿拉米达曾以手中的FTT为抵押,向其他金融公司寻求巨额贷款。这意味着如果FTT价格大幅缩水,借贷方需要补足更多的保证金。
尽管公司宣称还有100亿美元的资产未出现在资产负债表中,但仍难挡FTT价格持续下跌。
为支撑FTT的币值,据称FTX不惜从本平台挪用用户资金去救市,而这些钱原本是用来进行交易的存款——是不允许被他用的。
就这样,阿拉米达和FTX绑在了一起,急速下坠。
这时候赵长鹏出场了。赵是币安的创始人,以交易量计算,目前币安是全球最大的加密货币交易所。比FTX更为庞大。
赵长鹏是推特上的活跃分子,有790万粉丝。他的昵称是“CZ”,这是币圈江湖中最响亮的代号之一。他看到了媒体报道并采取了行动:币安决定清仓FTT。
“去年币安退出了对FTX的持股,获得约21亿美元的等值收益(包括BUSD和FTT)。由于最近曝光的情况,我们决定清算账簿上的所有剩余FTT。”他说。这是个爆炸性的消息。赵长鹏在业内的动态一向为人追踪,就像同样喜欢逛推特的马斯克,这类人的只言片语都会被详加解读。既然大佬都对FTT悲观,其他人还犹豫什么呢?
“这一切太突然了,行业里的人都是懵的。”在币圈从事多年咨询业务的刘莉对“商业人物”说,“但我觉得没这么简单,这就是商战,和所有的商战一样。”尽管赵长鹏声称此举并非是攻击竞争对手,但很显然,当一个业内老大在本已风声鹤唳的市场上采取行动时,猜疑便无可避免。
阿拉米达的CEO(弗里德的一位女性密友)向赵长鹏公开喊话,提出以22美元价格接盘对方手中的FTT。当时,FTT的市价要略高于此,赵长鹏拒绝了。币安一方面表示这是在“执行标准的风险管理”,另一方面又宣布,“那些在背后游说(监管部门),反对其他行业参与者的人,我们不会支持。”
这句话被认为指向弗里德。他拯救FTT的这次尝试,失败了。
慌了神
FTT跳水严重波及到母公司FTX,用户资金持续逃离该平台。在短短72个小时内,FTX遭遇到60亿美元的巨大提款潮。数据公司Coinglass显示,FTX账户上的2万枚比特币在一天内被提一空。
局势大大出乎弗里德的掌控。
据路透社报道,他在会上给高管们看了一份电子表格,显示大约100亿美元从FTX的账上被划走,转给了阿拉米达。这些以往只有最核心圈子才会掌握的秘密,估计让下属们大吃一惊。
FTX与阿拉米达之间复杂的财务关系,以及它们更多隐秘的资金操作,让投资者越发担忧。FTX的资金缺口越来越大,一度达到80亿美元。弗里德无法筹到更多的钱,这场会议无果而终。11月8日,FTX暂停用户提款。
现在很难揣测弗里德当时的心境,在此之前,他从未有过如此挫折。在币圈人士眼中,他出身名校,天纵奇才,辞去交易员的工作进入加密货币领域没几年便声名鹊起。他登上各种媒体的封面,年纪轻轻,却已俨然商界精英。他的名字比较长,外界干脆取个首字母的称谓——SBF,和CZ一样大名鼎鼎。他太成功,缺少失败的经验,以至于碰到危机关头,慌神了。
弗里德终于亲自拨通了赵长鹏的电话,他要向对方求救。这通电话的博弈过程无人知晓,但很快币安将收购FTX的消息就传遍网络。
赵长鹏也证实了这个消息,表示签署了一份非约束性收购意向书,币安将在几天内完成全面尽职调查。币安为自己留下了退路,如果稍不乐意,它可以随时取消收购行动。尽管FTX卖身心切,但主动权已不在它的手上。
11月9日凌晨,看到这个消息的刘莉很激动。那几天她也时刻关注着局势,并且隐约觉得,币安的及时救助将极大树立整个行业的信心。只要不任由情形恶化,FTX创始人的个人颜面已没那么重要。
当时有机构预计,如果币安完成收购,其市场份额将达到80%。行业老大的地位将更加稳固。初步意向达成后,赵长鹏让币安停止出售FTT,此时它的币值已跌到了个位数。在发给员工的内部信中,他讲道,FTX的崩溃对业内任何人都不利,会严重动摇人们对加密货币行业的信心,并引发更加严格的监管,币安的收购…并非一场胜利。
在外围观看这场大戏的人,情绪是比较复杂的。早期区块链项目投资人马跃说,“币圈大部分吃瓜群众的想法是,一方面希望FTX暴雷,另一方面又怕赵长鹏一家独大不利于行业发展。”他告诉“商业人物”,FTX进入这个行业的时间不算长,玩法又激进,赚钱发家过于容易,早晚都会为之买单。至于币安,现在行业一哥的地位没人能动摇,去年行情疯狂的时候,该交易所的日交易额高达一两万亿人民币,比沪深交易所加起来都多。它已经足够强大了。
然而一夜过后,赵长鹏却食言了。
币安第二天发布声明称,因卷入不当处理用户资金和被调查的风波,决定放弃收购FTX。这个举动让人困惑,一切犹如儿戏。在马跃看来,赵长鹏起初可能确有收购的意思,但很快发现没有必要。一方面是FTX的窟窿比预想的要大,另一方面是FTX的用户群与币安高度重合,且币安覆盖的用户量要远大于对方,“你的人已经是我的客户,收购你还得把负债一块儿吃掉,那不是给自己找事吗?”
阴沉的气息再度席卷市场,比特币击穿16000美元,跌到了两年来的最低谷。他可能也感到身心俱疲,“Sad day. Tried but”,这一天结束时赵长鹏在推特上写道,末尾还附加了一个大哭的表情。11月11日,弗里德无奈宣布,包括FTX和阿拉米达在内的130多家关联公司,自愿按照美国破产法第11章申请破产保护。他本人则辞去CEO职务。
致命毒瘤
故事似乎不复杂。一个泄密者,一个媒体记者的一篇报道。只用9天,就让一家估值320亿美元的公司破产。有人赞扬媒体的报道,也有人说媒体“干了一次脏活”。连弗雷德都辩解称,他是通过这篇报道才知道阿拉米达持有那么多FTT头寸,自己对其他很多事一无所知。
嚯。
弗雷德曾经是宠儿,他出身于加州的精英家庭,从小混迹在斯坦福大学校园。他的父母都在顶尖高校任教,高知阶层、上流圈子,这个“白人小子”就是在这种环境中长大。2014年,他从麻省理工学院毕业,获得物理学学位。但据报道,他对学校教育兴趣寡淡,认为无助于他的职业生涯。对他而言重要的是结识了一些人,有创业伙伴,有影响了他价值取向的“精神导师”。这些因素共同塑造了弗雷德,让他成为一个率性妄为的年轻人。
Sam Bankman-Fried,图源:视觉中国
弗雷德人生的贵人是牛津大学的哲学教授威廉·麦克阿斯基尔,他创了“有效利他主义”。这是一种慈善理念,倡导人们高效地捐助服务社会。就像一个传教士给懵懂的信徒成功布道,在一场演讲中,威廉·麦克阿斯基尔俘获了当时在读大学的弗雷德。
弗雷德后来对媒体说,自己意识到,只有赚更多的钱才能去捐钱。这是他追求财富的动力。当他从麻省理工毕业时,一度在当记者或者从政之间犹豫,不过据FTX某投资方的资料显示,正是威廉·麦克阿斯基尔建议他进入知名机构简街资本,这似乎才是赚大钱的机会。自此他进入华尔街,与金钱浮华搅在一起。
弗雷德在简街资本做了三年交易员。在研究加密货币市场时,他发现了巨大的套利机会,比如美国市场的比特币价格要远低于日本市场,可以在美国低价买入而后在日本高价卖出,《华尔街日报》的报道说这跟“白捡钱”差不多。交易员出身的弗雷德是聪明人,决定来单干。
2017年10月,他创办了阿拉米达,据《福布斯》报道,在2019年FTX创立之前,其靠套利生意赚到了几十亿美元。
弗雷德曾否认自己是加密货币的信徒,他不止一次地说,这只是赚大钱的方法。如果其他行业可以赚到钱,不排除会去做别的。但他应该舍不得离开,因为几乎没什么行业能让他在短时间内,就赚到如此多的钱。
“比如你拿5万块钱去炒股,一年能翻个三四倍就很不错,但靠这二十万能买房吗,不可能。但在这行,每几个月也许能出一个百倍币、千倍币,同样投入5万块,很可能就赚到五百万、一千万。很多人不是说多么有信仰,只是因为赔率足够高,造富神话太多,他们才愿意进来赌一赌。”平时自己也炒币的马跃,对此深有感触。
弗雷德之后扩张了商业帝国,FTX顺势成立。
考虑到监管环境的友好度,FTX起初将总部定在香港,到去年迁往巴哈马。其实FTX入局时,币安、Coinbase以及BitMEX等交易所已风生水起,它并没有时间优势。FTX的差异化之处在于,能提供加密领域衍生品(如期货和期权合约)的交易服务。其种子轮投资方Race Capital在投资备忘录中称,币安和Coinbase的重点是现货市场,而FTX主攻的期货市场,前景同样广阔。
相比现货交易,FTX允许押注资产价格涨跌,并放大杠杆来从事期货交易。该平台的杠杆率,一度高达100倍。这意味着如果某个用户账上有1美元,他可以拿到100美元去投资。“这正是用户想要的,否则他们就威胁离开FTX”,弗雷德曾说。这个设计成功吸引到了大批拥趸,FTX的规模也滚雪球般增大。
一个有意思的想象是,加密货币行业反对传统金融体制,但很多玩法又脱胎于此。除此之外,一个初创加密公司要想壮大,也离不开传统风险投资那一套。
从2019年获得800万美元种子轮起,FTX受到越来越多投资机构的重视。2020年,弗雷德有一次向红杉资本的人讲述他的创业愿景,对方被深深打动。在一篇记述此事的文章里,一名红杉合伙人给同事敲了几个字:“我爱这个创始人”。弗雷德后来狡黠地承认,由于是通过视频软件沟通,他当时一边给对方讲商业故事,一边玩《英雄联盟》。看,当一个人运气足够好时,这些细节就成为“传奇”。
红杉、软银、淡马锡等知名风投机构的入局,一步步推高FTX的估值。
投资人们是在追逐一只独角兽,至少从当时来看,他们几乎100%押中了。FTX在各方面都步入行业前列,甚至在苛刻的监管层面,它都拿到美国加密衍生品合约市场的入场券。也许用不了太久,这些风投资金就能连本带利大赚一笔。如果有人想提示点风险,那太扫兴了。
天使轮入局的Race Capital在投资备忘录中倒是提了几句。
该机构说,阿拉米达和FTX都是弗雷德的公司,他怎么分配管理时间有待观察。更重要的是二者之间的关系,FTX刚起步时,阿拉米达扮演的是做市商角色。所谓做市商,就是在一个交易所中,买卖双方不需要对方出现,由做市商出面充当对手方即可完成交易。做市商可以提供流动性,让交易所活跃起来。但从FTX崩盘的今天来看,这一点的确容易被诟病:阿拉米达相当于是在主场与其他人进行交易,它可能更有信息、技术层面的优势,当FTX的其他用户亏损时,担任对手方的它却大获其利。
早在FTX种子轮阶段,曾有机构因阿拉米达和FTX的关联而放弃投资。不幸的是,这个顽疾一直未能去除,逐渐长成致命的毒瘤。
大佬秀场
除了赵长鹏,据称弗雷德也接触过其他大型交易所,比如Coinbase和OKX。但无一例外,没有人想帮他。他只能独自去收拾烂摊子。除了不停地向员工道歉,他也流露出对币安爽约的愤懑,称币安很可能从没真正想过做交易。
弗雷德还找到了孙宇晨。
孙宇晨是波场Tron创始人、火币全球顾问委员会成员,也是一个币圈红人。彭博社记者的推文透露,孙曾表示向FTX提供提供数十亿美元援助,他将此作为展示行业团结的好时机。不过如今看来,这几十亿美元只是一张空头支票,他似乎只是熟练地“蹭个热点”。11月12日,在FTX申请破产后,孙宇晨对外宣称,火币等对FTX没有任何投资,也没有任何资金往来。也许,包括外援断绝的这一切,最终促使弗雷德做出了破产决定。
孙宇晨,图源:视觉中国
有意思的是,虽然孙宇晨没能拉弗雷德一把,但仍有投资者对他心存感激。因为在形势危急时,不少人正是借由孙的通道成功“逃生”。
当时,孙宇晨旗下的机构发公告称,将永久1:1刚性承兑FTX平台内所有波场系代币,帮助这些代币的持有者提现。这条通道很快被打开。由于兑换需求量激增,FTX和火币两个平台内的价差高达数倍,这意味着投资者是在割肉出逃。但为免遭闷杀厄运,这似乎已是最优的选择。
“孙宇晨是唯一一个真正帮助我们退出FTX的人,而且他在不到24小时内花了1300万美元。只是我的速度不够快,不能在第一轮就退出。”一位幸运的投资者如此回忆道。
FTX的崩盘过程像是一个巨大秀场,大佬们轮番上阵表演,虚虚实实,搅得整个币圈剧烈动荡。
赵长鹏在其中的角色非常微妙。2017年,赵长鹏创立币安后,跟弗雷德逐渐熟络。2019年,币安以约1亿美元的价格购入FTX 20%的股份,成为后者的早期投资者之一。这是一段蜜月期,共同繁荣加密经济的想法将双方捏合在一起。
赵长鹏出生在江苏,十几岁时举家迁往加拿大。进入币圈之前,他曾在东京和纽约从事金融工作。业内关于他进军加密货币行业的故事流传很广,说那是2013年他和几位风投朋友打扑克时,受到对方鼓动,对比特币产生了兴趣。一年之后,他卖掉上海的房子,“all in”这个行业。
赵长鹏,图源:视觉中国
无论是不是修饰后的版本,赵的确在这个行业取得巨大成功。“玩币归赵”,现在已经是圈内的一句流行调侃。根据彭博财富指数,他是整个加密货币行业最富有的人,一度堪称“华人首富”。虽然上半年行业暴跌动荡,他的财富大幅缩水,但仍是业内举足轻重的人。
在财富观念上,与弗雷德的“利他主义”类似,赵长鹏也曾表示将捐出大部分财富。去年四月份,《财富》杂志采访时问过他,“拥有深不可测的财富是什么感觉?”他回答道,自己无法理解这个事实,几百亿美元的赚钱速度超出了他的适应能力。他穿着不怎么讲究,据称也没有豪车和游艇,唯一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,就是纹在手臂上的币安刺青。
赵长鹏与弗雷德的蜜月期没有太久,随着FTX迅速壮大,二者展开了竞争。去年7月,弗雷德用20多亿美元回购了币安手里的FTX股份。对币安而言这笔交易很划算,投资回报翻了很多倍。赵长鹏获得了大笔现金,还有大量的FTT代币。当FTX危机刚爆发时,正是他放话称要清仓这些FTT,从而加速了FTX的崩溃。
如果币安仍然是FTX的股东,情形会不会不一样?赵长鹏还会不会“推波助澜”?会不会同意收购FTX?这些问题已得不到答案。弗雷德在一次采访中流露出不甘,他说如果赵长鹏什么都没说,事情可能不会那么糟糕。他对主动申请破产感到后悔,认为FTX本来有机会求生——比如就在申请破产几分钟后,有40亿美元的资金流入FTX。因此,他“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取消破产文件”。
弗雷德尽可以责怪赵长鹏,说是他加速了一切。自从回购股份之后,他们的关系似乎越来越冷,并且公开化。一个很著名的例子是,弗雷德曾发过一条推文:“he is allowed to go to DCright?”大意是嘲讽某人不受华盛顿(监管部门)待见,不像自己可以随意出入那里。弗雷德确实对游说监管部门更加热衷,令赵长鹏不爽的是,他觉得弗雷德是借监管之手来限制其他对手。据说赵大为愤怒。两人关系至此,后续种种便不奇怪。
也许弗雷德的指责有一定道理。资深币圈人士、上海理财专修学院区块链研究中心所长沈忱认为,这个事情说白了就是挤兑,和传统金融行业一样。“假设某家银行不行了,储户听到消息后都去提款,这种恐慌一旦加剧,银行是很难撑住的。”
他向“商业人物”解释称,正常来讲,一家交易所都会设置相应的提币限额。当时赵长鹏的发言引发恐慌,从链上信息看,FTX居然很轻易地让一些大户提款走人,有的甚至是上亿美金的往外提。这是很不专业的表现。当时FTX的存款准备金率并不低,只要不发生系统性风险,散户正常提款是不会挤兑的。FTX本可以让散户先提款,由于资金量少,即便全部提走应该也能应付。而大户可以花时间再去谈判,没人会希望平台直接崩溃,协商好慢慢提是能接受的。
弗雷德没有采取这样的策略。“这次大户都先跑了,就像股市砸盘,如果慢慢砸,股民不会恐慌。但要突然砸个跌停,那谁不着急呢?”
弗雷德还是太年轻。形势瞬息变化,而思考的时间很少,走错棋就必然受到惩罚。沈忱觉得,FTX是借助2019年后的一波行情起来的,到目前为止,只经历过一次牛熊市转换。但那些做的更久的人,很多经历过两三轮,该经历的都经历了。“这就像是谈恋爱,只谈一次的人经验不足。如果谈了好几次,那所有女孩子可能发火的原因,他基本都知道,应对也会好一些。”
10万美元
在最近几天的推文中,赵长鹏再次为自己进行了辩解。或许是各种阴谋论的说法让他不胜其烦,他直白地说:一条推文无法摧毁任何健康的企业…SBF(弗雷德)延续了一种将我描述成“骗子”的叙事,他是历史上最大的欺骗者之一。另外他还强调,币安不关注竞争对手,因为当这个行业只触及6%的人口时,这纯属浪费时间。
赵说出了部分事实。目前,全球范围内加密货币行业都不是主流,舆论对此也是情绪复杂,褒贬不一。他们这些人犹如一只只币圈候鸟,在各国的监管夹缝中,不停地飞向相对宽松的目的地。时至今天,行业老大币安连总部在哪,都无人说的清楚。
不管口水战打的多么激烈,FTX的败局,还是能够说明一些问题。
弗雷德辞职后,约翰·雷三世正在为FTX收拾烂摊子 。他是一名破产重组专家,美国历史上最大的破产案之一——2001年安然公司因丑闻破产,就是由他负责处理清算。尽管他见多识广,薪酬高达每小时1300美元,但还是被FTX激怒了。
“在我的职业生涯中,从未见过如此混乱的公司控制,且财务信息完全不可信。”他严厉抨击FTX前管理团队,认为极少数经验不足、涉世不深和无法掌控欲望的人把持一切,这种情况前所未有。
据FTX的破产申请披露,其负债高达100亿至500亿美元,涉及的债权人超过10万。这几个数字简单明了,但理清每笔钱的流向,非常艰难。况且,破产文件中的数字还未必准确。
安然案固然也困难重重,但财务造假往往有迹可循。时隔二十年,在一个前沿、灰色和混乱的加密行业中,破案的难度则大大增加,尤其面临一家如此不规范的公司时。约翰·雷三世就提出,FTX甚至无法提供一份完整的集团员工名单。另据《财富》杂志报道,FTX的很多重大公司决策,是通过聊天群做出的,并且许多信息很快就被删除。根本找不到什么书面记录。
在FTX首次破产听证会上,出庭律师更是直言:你们可能目睹了美国企业史上最突然、最艰难的破产之一。这些破产领域的专家和律师来,大概是第一次遇到像弗雷德这样的创始人。
从这些文件看出,弗雷德以及团队非常随意地控制着一家巨头。他们花钱如流水,豪掷重金去赞助球队、花3000多万美元在超级碗打一个两分半钟的广告、借钱给高管置办豪宅、充当美国民主党的大金主(弗雷德称他也给共和党捐款,但没有被公开),还频频把钱撒向行业中的危机公司,以至于有了币圈“最后贷款人”的绰号。要知道,这个称号可是给2008年金融危机时的美联储的。美联储自然无须担忧倒闭,但谁又能在紧急关头救助FTX呢?
“交易所的主要收入是用户交易的手续费,但FTX以机构用户为主,很多机构把钱存在里面,不一定会产生交易。它的用户是100多万,(与币安相比)交易量不是很大,产生的利润不足以覆盖所有支出。那些花出去的钱,行情好的时候能赚回来,但如果遇到熊市,基本上短期很难收回。一旦出现挤兑,就来不及了。”马跃说。
弗雷德曾经被认为是商业天才,他很会在对的时间用合适的方式营销自己,但贪婪、缺乏风险控制,最终葬送了一场好局。
“这是会在加密货币史上留下名字的前几号事件,太唏嘘了。”刘莉感慨称。
如今所有人都在和弗雷德做切割,仿佛一切没有发生。
推特的联合创始人取关了弗雷德,和他合过影的体育明星删除了照片,迈阿密热火决定去掉主场名字中的“FTX”——这个冠名是FTX花了1.35亿美元才买下的,就连“导师”威廉·麦克阿斯基尔也指责说,弗雷德利用了他的理论去欺诈行骗,他表示坚决反对。
失去真金白银的,是那些大牌投资机构。红杉资本和淡马锡先后宣布,将在FTX的投资价值减记至0。过去三年FTX获得的18亿美元融资,化为乌有。这些机构也在反思。几天前,新加坡副总理称FTX事件损害了淡马锡的声誉,已启动内部调查。更早一点,红杉资本高层道格·利昂在公开场合表示,在接下来的三到六个月里,要少做点梦。
美国司法部、证券交易委员会也正在深度介入破产案。弗雷德会不会获罪入狱,是所有人的疑问。
但币圈的同行们仍然在忙碌。在FTX破产几天后,孙宇晨和赵长鹏在巴厘岛相遇,他们一起吃了顿披萨和鸡翅,席间两人表示要团结起来,共同度过行业难关。整个11月份,币安的交易量增长了30%。弗雷德被踢出圈子,媒体称,他的银行卡上只剩下10万美元。
(除沈忱外,文中采访对象为化名)
*头图购买于视觉中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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